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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章 老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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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碗冰花就擺在葉文心的窗口,院子裏頭沒了瓊瑛,誰也沒把這個當作一回事,反倒覺得這東西有野趣,門上花個三四個銅板就能有一朵,小丫頭紛紛央了石桂往門上買去,再是走動得多,院裏院外也看得緊,能跟門上搭話的,只有石桂九月兩個。

石桂也正覺著這一枝冰花太耀眼,幹脆買了一排來,就擺在窗下,有重瓣的有單瓣的,白蘿蔔雕的花瓣薄似蟬衣,叫水一凍千恣萬態,插起來倒跟重陽九花山子似的,分明是石桂自個兒想的,卻提了玉絮:“還是玉絮姐姐想著的,我不過是個跑腿辦事的。”

借著這個往門上走了一回,一向是二門不邁的,還是頭一回往二門上去,外頭的小廝也伶俐,知道是給表姑娘辦的事,轉眼就給弄來的,搭了三層木架子,頂著一朵朵冰花,還笑道:“這東西可比花房裏的鮮花要合用,這麽冰著,能凍到出正月呢。”

這一架子的花花綠綠,有冰花有絹花,裴姑姑看著也笑起來,石桂掖了的手立在她身邊,問道:“宮裏可有玩這東西?”

裴姑姑笑了:“怎麽不玩,護城河上結了冰,還能拖冰床冰舟,那還是早些年,先帝爺在的時候,最愛這些熱鬧,舟船前還得張帆,看哪一宮的太監拉得快。”年年都是貴妃得勝,誰也不敢搶了她的風頭去,連那會兒的皇後都縮了頭,只拖說不愛此道,避過貴妃的鋒芒。

這些前朝的舊事,那會兒是諱莫如深,一個個的哪個露出一字半字來,先帝作古,貴妃那樣的美人兒,更是化作了齎粉,原來是談妃色變,這會兒倒當作舊事,血腥味兒淡了,只餘下一抹艷色的紅。

“宮裏頭還要打冰,蹴鞠,往鞋上嵌進冰刀,就在太液池上滑冰,太監宮人裏有滑得好的,還能得賞。”那還是裴姑姑年輕時候的事兒,當差的時候戰戰兢兢,到了玩樂時也總能松快一陣。

“我記著還有一回紅雲宴,太液池邊栽滿了荔枝樹,春日裏開起花來,就似一片紅雲海,那一陣宮裏的荔枝吃都吃不盡,太醫院裏下火的藥都跟著緊俏了。”先帝的紅雲宴受人詬病,所費人力財力只為著一季荔枝花海,可在小宮人眼裏,卻是眼前的紅,嘴裏的甜。

丫頭們一個個都聽住了,裴姑姑看著她向往便笑起來:“今聖勤勉,娘娘從不主張鋪張辦宴,宮裏除開三節兩壽,就再沒旁的宴飲了,太液池邊那些個荔枝樹,也就活了一季,難得有兩棵還活著的,結得果兒也不甜了。”

聽了舊事,裴姑姑還回去做針線,餘下六出幾個長坐無聊,又把那升官圖翻出來,石桂陪著葉文心,她等人都在外間,擡眼兒詢問,石桂搖搖頭,葉文心便又蹙起眉頭,她立起來,指了衣架子上的鬥蓬:“咱們往姑姑那兒走一回。”

石桂跟在身後,玉絮放下手上的色子,葉文心擺擺手:“你們玩罷,就這幾步路,我到姑姑那兒去一回。”

手上拿著個抹額,是給葉氏做的,葉文心走動得多了,院裏人也不再似原來那樣,當作認真作客,倒更像是串門子,索性也不跟,這會兒又沒落雨落雪,只吩咐了石桂一聲:“你侍候著姑娘。”

兩個一路往院子裏去,積雪殘雲,倒把灰瓦白墻襯得有幾分寥落,葉文心由石桂扶著,藏了一肚子的心事,才剛進了院子,就遇見了宋蔭堂。

宋蔭堂一見她便笑了:“表妹可是往母親院裏去?”

葉文心點點頭:“我去尋姑母說說話。”手上還拿著抹額,宋蔭堂一瞧就知道是葉氏喜歡的顏色樣式。

宋蔭堂望著她,倒沒提起那朵冰花:“你來了,娘倒開懷不少,原來少見她說笑的,若是得空,你常往她那兒走動罷。”

葉文心笑了:“那是自然的。”

宋蔭堂送她一程:“城外觀音痷中種得白梅花,這時節一落雪就催開一茬,我著人收了細雪來,藏著給表妹烹茶用。”

葉文心一是不吃別人收的雪,二是為著葉氏,長眉一蹙:“表哥真是,見天的請安,就不知道姑姑最厭這些,你少往那些清凈地去,她自然就高興了。”

宋蔭堂一怔,笑了:“那我便不去了。”

石桂聽著暗暗驚奇,為著這位大少爺愛佛愛道,老太爺發過好一通脾氣,連老太太都帶累了,說都是打小養在他身邊,長於婦人手,這才愛好這些,子不語怪力亂神,好好的孔孟不讀,倒去讀經書,挨了好一頓打。

可挨了打也沒見宋蔭堂改過,外頭的佛寺道觀不好去,家裏的靜中觀可沒少走動,除了好老莊之說,石桂還從春燕的眼色裏,瞧出點旁的來,可既葉氏都不曾開口,她便只當不知這事兒,哪知道葉文心一句話,他竟答應下來。

葉文心卻睇他一眼:“表哥可別隨意答允,姑姑自有法子知道你往哪兒去,偷偷摸摸反而傷她的心呢。”

她自家母親病體雕零,亦不知道此時能不能進一碗粥飯,每思及其,總是忍不住眼眶泛紅,引人及己,葉氏又待她這樣好,這話說得是十成十有真心。

說完這句也覺得眼眶泛紅,失了儀態,幹脆轉過臉去,宋蔭堂一向面上帶笑,對著誰都叫人如沐春風,聽了她這麽一句,竟收了笑容,看她睫毛上隱隱掛了淚珠,心頭一動,伸手要去碰她,又縮了回來,輕聲道:“我自然是不會讓母親傷心的。”

葉文心心緒一平,松了眉頭笑道:“那當然好,表兄便送到此處,也沒幾步路了。”自覺失態,點一點頭別過,一路往鴛鴦去。

宋蔭堂反倒在廊下站了許久,到葉文心進了門,石桂轉身時,還見他立在廊下,只眼晴不曾看向此間,反擡頭看往天外,也不知道在看什麽。

葉氏在替宋老太太做裏衣,老太太年紀大了,要穿得軟和,江布不得用,全用棉布,不耐穿卻是最軟不過,葉氏每季都要做上幾件。

葉文心一來,她便擱下手裏的活計,春燕泡了茶來,繁杏端了兩碟子點心:“有小廚房裏做的蓮子羹,表姑姑要不要嘗一碗。”

葉文心點了頭,繁杏盛了一碗來,碗燒得蓮花樣,勺子就是一柄葉,裏頭盛了圓圓的蓮子,送到葉文心手上:“芯子都挑了,姑娘放心喝罷。”

石桂自然坐到廊下,春燕同她說話,先問飲食,又問那位新來的教導姑姑,石桂把宋之湄來過事兒說了,跟著又道:“那位姑姑好生古怪,看著表姑娘讚個不住,說表姑娘生得好。”

春燕不知此事,奇道:“姑娘確是生得好,她讚兩聲,又有什麽古怪處了?”

石桂搖搖頭:“若是讚那也不古怪了,古怪的是說姑娘像了誰,面善的很。”石桂一面說一面覷著春燕的臉色,看她一面茫然,便知春燕也不明白。

不論春燕知不知道,這事兒就是葉文心開不了口,石桂也透給葉氏知道了,兩個再說些閑話,石桂一擡眼,便看見錦荔正在廊下瞧過來,目光帶著探究。

石桂也不理會她,說完了葉文心,又說到葡萄:“我上回看我幹姐姐,她幾日夜不曾睡好,又不敢告假,侍候著松節姐姐,人都瘦脫了形了。”

“不過一日假,讓她歇著便是,姨娘那兒可不少人侍候。”春燕說到錢姨娘,總是這麽硬綁綁的,半點軟和勁都沒有,石桂聽出些不同意味來,春燕看她一眼:“這許多趁熱竈的,怎麽你姐姐反而要告假?”

“松節姐姐一直都養不好病呢。”石桂說了這一句,春燕了然,這是唇亡齒寒,這個丫頭倒是個有見識的,點一點頭:“我知道了,如今想不出法來,讓你姐姐別往跟前湊。”

石桂松一口氣,沖著春燕感激一笑,春燕拍拍她的手:“讓表姑娘無事多來坐坐,太太臉上的笑影都多了。”

葉文心留下來用飯,宋蔭堂去而覆返,帶了一張畫卷來奉給葉氏,說是自個兒畫的觀音像:“兒子去了觀音洞,求老方丈開了木欄讓我近看,雖無拾得師傅的一二分神韻,卻也是兒子一份孝心。”

拾得和尚修佛如何無人知道,既是啞巴,也聽不了佛音講不得佛經,可他卻能畫畫,滿天羅漢神佛到了他的筆下,金剛怒目,菩薩低眉,好似活的一般。

棲霞寺的觀音洞,東寺的一百零八羅漢壁,俱是他的手筆,香火鼎盛,拜者絡繹不絕,他作畫只在石上山上壁上,絕少畫在紙上的,仿畫者萬千,宋蔭堂自然不能算裏頭畫得好的,可葉氏卻摩挲著畫卷:“掛到佛案前罷。”

送了一卷畫,便留下來用飯,葉氏晚間吃粥,宋蔭堂跟著宋老太太,也早就養成習慣,喝粥養生,宋老太太聽說宋蔭堂在葉氏處,還專叫人送了長生粥來。

大紅棗珍珠稻一並熬,熬得起花,再用勺子攪成糊狀,送上來一人吃了一碗,佐了送粥的菜,葉氏嘴角含笑,看著葉文心道:“你可吃得慣,你母親那會兒,也愛吃粥,都是你祖母的規矩。”

裏頭人用飯,丫頭就在外間等著,葉文心只帶了石桂來,捧巾的事兒就是她的,卻見春燕沖她招手,石桂把巾子交給迎春,才一出門就見春燕蹙了眉頭:“門上有個人說是你爹,你去看看,是不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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